母亲自酿的米酒在四村八寨远近闻名,房族亲朋邻里乡亲都竖大拇指,这是事实,也是酒酣耳热之际爷爷、父亲引以为自豪并津津乐道的事。“老妈米酒”是“老妈自酿的米酒”的意思,我随意起的这名字,随着我的分享,在朋友圈,在同事同学间是出乎意料地有口皆碑,一个“酒”经沙场的朋友还认真地给出了“二茅台”的名号,让“老妈米酒”在席间享有了无比的“尊荣”。当然,这些名份,老母亲并不知道,后来知道了,好像也不那么当回事。“大家喜欢喝就好,反正我不喝酒,也喝不出个好赖来。”母亲说,有没有“好酒不怕巷子深”的自谦,我也不知道。不会喝酒的母亲怎么会酿成大伙儿认可的好酒?朋友们常常抛过来的疑问,说实话,多年来,我也一直不得其解。不过我发现,母亲对自己酿酒的整个过程,是极其虔诚和投入的,很多场景甚至像一种庄重的民族仪式。比如选料,母亲总是选自家种的上好的稻谷,用手一捧一捧地捧上反复在鼻子底下闻,是不是足够干燥?稻米的香味纯不纯粹?有没有发霉的谷粒混迹其中?然后才把这部分稻谷亲自挑到寨子那边碾成米(没碾米机时都是靠自己下力气一点一点用碓舂出来),再用井山漂洗、煮熟、拌曲、发酵。每个关键环节,母亲都要用鼻子反复闻闻,确保是她所想要的那种火候和味道。在酒的发酵过程中,碰上天气不好、温度不适宜,母亲要不日夜烧上柴火以保证环境温度,要不拿出平时也很少用的自己种的棉花弹成的新棉被,小心翼翼地把发酵中的酒粮裹得严严实实,生怕冻着惊着……最激动人心的时刻,是正式架锅烧酒的时候。记忆里,这天往往是艳阳高照,天气晴好,母亲早早就起床着手准备:最后一次闻闻酒糟是不是发酵到烧制条件?锅台灶具是不是已刷洗干净?柴火是不是准备足够?盛酒的坛子是不是有跑气漏气的?等等,反正是十分忙碌,却也井井有条。准备充分后,母亲会用干净的木桶盛出发酵好的酒糟,一桶一桶地倒入洗净的大铁锅里,然后请父亲帮忙,用上好杉木打造的酒甑倒扣在铁锅上,母亲再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布条顺着锅沿按顺时针塞紧封实,保证锅不跑气。酒甑的顶上,还得放上一口新的大铁锅,即天锅。天锅要求没有一点锈迹,里面盛满洁净清凉的井水,锅底与酒甑要严丝合缝,不能漏气。从酒甑的上部向下斜伸出来一根竹管,一头被削成勺状对着天锅的底部,一头伸进酒坛里,坛口用厚实的棉布罩上。灶火舔着铁锅里,发酵的稻米不断蒸腾翻滚,那些蒸汽遇到天锅,凝结成酒滴。酒滴顺着锅底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天锅的顶部,然后滴落在竹管上,最后顺着竹管流淌到坛子里,纯粹的传统酿造方法。整个烤酒的过程比较漫长,要好几个小时,母亲必须保证天锅里的水温始终保持在35-40摄氏度之间,水的温度太高,蒸汽的凝结效果不好。每隔一段时间,母亲就换天锅的水,循环往复。为了不浪费天锅里换下来的热水,母亲拿来一个大木盆放在灶边,让我们兄弟姐妹痛痛快快地洗热水澡。每遇这个时候,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欢呼雀跃,伴着醉人的酒香,我们度过了虽艰苦但却充满温馨的童年。这样的忙碌,母亲一年要有好几回。如果碰上家里有大事,母亲会重新计划,根据需要酿制更多的米酒,以满足需要。不管再忙再累,母亲对酒质的要求从来不会降低,每次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从选料到酿造的整个过程。爷爷常讲,无酒不成席,经常是菜还没出锅,就急吼吼地让我喊母亲到酒坛里去舀酒,还专门交代拿那个大一点的酒壶。爷爷的豪爽耿直,父亲的热情好客,使得我们家经常是门庭若市,房族弟兄,亲戚朋友,甚至是路人,进屋都有一碗酒喝,而且大多数是乘兴而来,尽兴而归。好东西要分享。逢年过节,我都会带上一大桶老妈米酒回城,有时年中还会让父亲找到跑贵阳长途汽车的司机,请他们带到省城客车站,我再到车站去取,几次下来,司机和我都成熟人了。同事朋友闲暇小聚,老妈米酒便从偏远村寨来到省城接受大家的品鉴,既环保,又避免了高档消费,大家都很喜欢。前些天休假回农村老家,母亲告诉我说,寨子里包括临近村寨里的人越来越喜欢她做的米酒,年轻人不会酿,都希望她多酿点来卖。母亲经不住劝说,反正年纪大了,既不种田也不耕地,便尝试着酿出来卖一些。可连卖带送带喝,总是不够。我劝她说,你都70岁了,不要太辛苦,不做酒了吧?她坚持说,没事的,能做多少算多少,当锻炼身体、服务大家吧,酒糟还可以喂猪喂鸡喂鸭呢,你们过年回来,也有吃的。看来,只要大家喜欢,如果身体还能吃得消,母亲怕是一直闲不住。文/吴基伟文字编辑/陆青剑视觉实习编辑/杨简编审/李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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