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村植物:红高粱
文:赵秀改
小时候,我家乡种植的农作物繁多,除了日常所见到的小麦、大豆、玉米、芝麻,还有棉花、豌豆、谷子和高粱。
说到高粱,便不得不提甜到梢。什么是甜到梢呢?这个恐怕只有七零、八零后的农村人才可能有印象吧。甜到梢也叫甜杆儿,是高粱的一种,外形和高粱神似,生得细细高高,外形翠绿。成熟后,解开包在杆上的包叶,呈现出一节一节的甜杆,用手轻轻地一折,“咔嚓”一声便可折断,用嘴咬住一端,往下一扯,便露出里面翠绿的甜杆儿了,嚼到嘴里汁多又甜,让人回味无穷。的确,在那个经济贫乏的年代,能吃上甜到梢便是大多数孩子们的奢望了。怎么办呢?父母见孩子们这般猴馋,便想办法打听到种了甜到梢的人家,借到一包种子,来年也给自家地里种上几垄,但是这些甜到梢不是单单种着的,而是和高粱一起混着,种到高粱地的中央。因为那时的孩子们对于吃食,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,若是不种到高粱地中央,怕是不到成熟,早就被那一个个馋猴偷吃光了。有时候,即便种到高粱地中央,照样还是会被馋猴们盯上。每次家里大人们都会气鼓鼓而又悻悻地说:“看把那群猴崽子们馋的,明年决计是不会再种了。”
其实,真正的高粱,我们这里叫它黍,玉米我们叫它包谷。黍为一年生植物,外形和包谷有些相似,只是包谷生得比较壮实,黍就有点瘦脚伶仃的感觉了,其叶子较包谷叶窄,其果实长在植物的顶端,大多呈红褐色,偶有白色。或许是黍抗旱耐涝,且生命力顽强,不用怎样去打理,所以八十年代的农村,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上一块。春天,在故乡广袤的黑土地上,那些黍苗沐浴着阳光雨露,密密挤挤地、拔着尖地生长着。夏季更是黍疯长的季节,整片的望不到边的黍地连着包谷地,那些植物都是长得又密实又高,远远望去像密密麻麻的青纱帐。尤其是在夏日的午后,阵阵南风吹过,那些碧叶“哗哗”地作响,让人听得胆战心惊。我们村离学校二里多地,平日里我们总是喜欢抄近道走的,但是自从黍和包谷长得过人高时,我们便很少从少路里穿行了。偶尔也有胆子大的同伴提议,我们一群一二十个同伴一起从少路走,穿越黍地和包谷地,我们虽然害怕,但又觉得刺激,便会跃跃欲试。可是,当我们一群小伙伴真正穿行在望不到边的庄稼地里,却又会害怕得不行,谁也不想走在第一个,谁也更不想走在最后一个,所以一个个挤挤挨挨,仓仓皇皇,样子狼狈极了。有时候为了缓和恐惧,那个学习好记性又好的同学便会带头大声朗诵郭小川的《青纱帐甘蔗林》:哦,我的青春、我的念想、我的梦想......无不在北方的青纱帐里染上战斗的火光!哦,我的战友、我的亲人、我的兄长......无不在北方的青纱帐里浴过壮丽的朝阳!哦,我的歌声、我的意志、我的希望......好像都是在北方的青纱帐里生出翅膀!哦,我的祖国、我的同胞、我的故乡......好像都是在北方的青纱帐里炼成纯钢!
九月,是黍成熟的季节,这时候的大地成为一片酒红色的海洋。成熟的黍穗,像一串串红色的垂着的小玛瑙,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,微风拂过,万头攒动。这个时候是农人们忙碌的季节,也是他们最开心的季节,种了一季的黍该收割了。农人们会先拿着一把短把镰刀,朝着黍最顶端的一根光滑的茎部下边割断,我们称这一段为杆莛,这样做的好处是为了将来把黍穗捋净之后,做成长把笤帚。也有先把黍穗割掉,然后再把整棵黍砍掉的,等农闲时会再将杆莛割下来,这样做的话可以用杆莛做成锅拍子,用来当锅盖。其实,我们小朋友也喜欢杆莛,可以用它来做笼子,装油子(蝈蝈)用。去头去尾的黍就剩下杆了,黍杆也大有用途,聪明勤劳的农人们用麻绳和黍杆织成箔。织箔的工具很简单,就是先绑一个木架子,在对应的位置各绑一对半截砖,砖上绑着麻绳,每放一根黍杆,用手压瓷实,然后两个砖头互相调换一下,完成一道工序,再下一道工序,如此反复,将黍杆织成想要的长度后,将麻绳绑紧,再用镰刀将两端割齐,一领箔就算完成了。箔在当时的农村用途较广,可以用来晒棉花,通风透气,干得快;还可以用来做围挡,屯包谷棒子,也是起到通风透气的作用,这样包谷就不会霉;还可以铺在床上,再铺一层麦莛织成的苫子,然后再铺褥子之类的,这在当时便是农人们最好的床垫子了,据说还有利健康呢;另外箔还能盖房子用,铺在檩条上,既保暖又可以减少屋顶的重量。黍杆外面的一层干透之后,剥开还能编织成夏天的凉席。这黍的浑身上下都是宝啊!
再说说黍的果实吧,就是黍米,高粱米。记得小时候,母亲是把黍米磨成面,做成褐色的黍面馍,或者是黍面和白面一起做成花卷馍,再炒一碗老北瓜,就着吃格外地香。有时候,母亲还会煮黍粥,提前把黍浸泡好,然后柴火锅熬,一直熬到粥成粘稠状,据说黍米是可以帮助消化的。最朴素的粮食,最朴素的做法,却往往是最滋养我们身体的。
五谷之中,高粱便是酿酒最好的原料。记得小时候,经常随大人们拉着架子车到酒厂卖黍,卖了黍再买酒糟子。那时候的酒厂一条街很是热闹,未到城内便能闻到微微发酸的酒糟子味,虽然不喝酒,但是觉得那种味道却是特别地好闻。记得电视里中央台常常播放赊店老酒的广告,几个绑着红腰带的赤铜色膀子的汉子,挥舞着铁锨,铲着红褐色的高粱米,经过发酵,流出汩汩的白酒,然后播音员又用好听的充满磁性的声音道:“赊店老酒,天长地久。”一时之间,这句广告词让赊店老酒风靡全国。一直等我长大,去外地求学和工作,有人问起我的故乡,我还会自豪满满地说:“我来自赊店老酒的故乡社旗,‘赊店老酒,天长地久’,你听说过吗?”如今,久居县城,却再也闻不到那飘满全城的酒糟子味了,我愈发地怀念起来了。
说到红高粱,总是会想起被翻拍成电视剧的《红高粱》里最后那场如血的画面,高粱是红的,高粱地是红的,太阳是红的,整个天空也是红的,九儿在这红光里消失了。其实,她并没有真的消失,而是化成一株高粱,和所有的红高粱一起,昂首挺立在天地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