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猪顿
随风
从城里出发二十几分钟，车子开始在盘山公路爬坡，越往上走，天越蓝，感觉离天好近，似乎伸手就可以摘一片云朵。
山风掠过，带来几分寒意，不禁把衣领扣紧。到山顶，已经看见路两旁挂满了冰凌，于是车停了下来，不顾寒冷，敲下一根晶莹剔透的冰凌放入嘴里，透心凉，却有一丝甘甜，这是山涧岩缝里流出来的泉水，似乎又回到童年，而这种景象在城里是见不到的。
这是去龙泉老家的路，很陡，弯道又多，但是很熟悉，哪里的弯道急，哪个地方车子可以交汇，心里都有数。父母走了后，这条路走的少了。这次是应好友相邀，驱车去老家吃猪顿。
吃猪顿是老家的习俗，就是自家养的猪杀了，请亲朋好友和隔壁邻居一起吃猪肉，喝酒，热闹一番。
一般都是选在过年前，杀了猪给亲戚朋友分点，拿回家过年的。老家在浙南山区，离市区也就五十公里，开车却要近一个半小时。
这里有著名的风景区——龙泉山，其顶峰黄茅尖是浙江江苏二省的最高峰。
因为海拔高，溪里田里都是冷水，水稻只有一季，瓜果蔬菜也比城里晚熟近一个月左右，猪吃的是煮熟了的番薯、菜叶、谷糠之类，不吃生食饲料，养的时间也要长一些，一般要养一年半才能杀，有的人家要养二年。
所以这里的猪肉特别香，有嚼劲。过去，因为山高水冷，这里也是有名的贫困乡，辛苦养大的猪，自己还舍不得多留点，大部分都是拿到供销社去卖，卖点钱买些日用品，而自家只留下猪头和内脏。
在我小时候，家里是没有红薯给猪吃的，那是人吃的口粮，我们姐妹都要拎着篮子到处摘猪吃的草。那年头，草都难找，因为家家户户都要找来喂猪。每天喂着猪，心里都希望猪快点长大，盼着吃猪顿。
无论怎样困难，每个人家杀猪的吃猪顿都是少不了的，尤其是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，能吃上一顿肉那是多么的渴望啊，所以来吃的都是每家的男主人，也就是正劳力。改革开放以来，老家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很多人都去了城里或外地打工，凭着吃苦耐劳的本份，许多乡亲挣了不少钱，而且见了世面，明白了知识对一个人改变命运的重要性，于是把孩子们都送到了城里读书，接受更好的教育，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很争气，在当地历年高考中出了不少状元，成了有名的状元乡。
孩子们上了大学，大多在外地工作生活，而曾经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已经是中年人，他们又陆陆续续回到了村里，把见识和新的理念带回家乡，和留在老家的人一起，把过去的地理劣势变成了优势，办起了农家乐和民宿，尤其是夏天，这里没有酷暑，不用开空调，连电扇都用不上，夜里甚至要盖棉被，而猪肉滚豆腐更是这里的名菜。
当各地热浪滚滚的时候，这里却可以就着炭火风炉吃着火锅，喝着酒，多么惬意啊！由此吸引了众多上海等大城市的人来这里避暑，有些民宿早几个月前就被人订光了。只是现在养猪的人越来越少了，肉是越来越精贵，一般都是刚买了猪仔就已经被人家订了。这次去的人家，也是好友在年前就订好交了定金的。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场面了，清晨四点多，女主人就起来点火烧水，一会猪杀了退毛用，男主人也起来了，和几个邻居一起搬凳子和大木桶。五点左右，杀猪师傅来了，四个人一起把还在睡梦中的猪唤醒，非常利落的很快就完成了全过程，条肉、内脏分类，而女主人也已经拿到早上猪顿要烧的肉了。
每天拔猪草、馋猪肉，虽然心里都想着猪早点长大，杀了猪有肉吃，可以买新衣服，但真的等到曾经一把草一瓢水喂养大的猪，要杀了，还是很不舍，所以自小就不敢看这场面，父母也是在一切都弄妥当了再叫我起来，那时，锅里的肉已经很香了，猪肝汤已经烧好可以吃了，大家各盛一碗当点心吃了，那鲜味是任何佐料调不出来的，至今难忘！
然后就是一家一家去叫人来吃猪顿。离开老家后，父母也都一直每年要养头猪，等着我们姐妹回去吃猪顿，只是常常因为工作忙赶不上，但父母都知道每个子女的口味和喜好，比如会把猪耳朵留给我，说是我小时候耳朵常会痛，以形补形吧；猪舌头给四妹。
小时候也是没多少肉可以吃的，大部分都要卖掉，后来生活好了，卖不卖已经无所谓，父母大部分都留着，给子女亲戚分好，邻居也不是就吃一顿了，往往中晚饭都还有好几桌人。杀猪前几天就已经把一种叫萝碗的野菜干煮好，烫在猪肉火锅里非常好吃，母亲也会把肉和菜用大碗盛着挨家送给邻居。那时候，真的是一家杀猪，全村有肉吃啊！七点左右，今天的猪顿也开吃了，依然是酒糟烧肉，炭火风炉，肉很香，也照样是要喝点酒，只是来吃的人并不多，喝酒的也只是几个年纪稍大的，其他人也就吃点饭，喝点米汤，肉吃的也不多，现在大家都讲究健康了，再说现今的生活已不是从前，平时要吃肉是很正常的事。
现在的猪顿已经不是以前的情景了，心里不免有些许惆怅！
吃了早饭，吃了猪顿，我们装好要带走的肉，启程回城里，亲戚朋友还等着我们送猪肉呢。农历腊月二十三了，不少人家的阳台上已经挂满了酱鸭、酱油肉、香肠等年货，年味有些浓了，但能拿到我老家龙南的猪肉，还是令很多城里人期待的。
临走时，乡亲们拎来刚做好的黄粿、豆腐，自家酿的米酒，还有我最喜欢吃的魔芋冻，嘱咐我要常回来看看。乡情依旧，乡音未改，只是老家已经没有至亲了，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老，父母拼尽全力建起来的房子常年没人住，已经有些倒塌。
走在熟悉的石子路上，望着不远处的老屋，仿佛又看到父母亲在门口站着挥手，目送我离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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