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八大员”最早是刘伯承元帅在抗战前期所倡导,用以取代伙夫、马弁、马夫等旧军队中带有歧视或等级分化的称谓,充分体现我军是官兵平等的新型人民军队。建国后,“八大员”则成为各行业基层那些平凡而又不可或缺岗位的代表,他们是历史的推动者和见证者。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参军成为某军区通信团九连的战士,在激情燃烧的岁月经历军营的淬炼。我曾在四个连队干过七年,当过副班长、班长,从排长任上被调到团部,我最好的青春年华是在连队度过,在我们连队同样有“八大员”,一幅充满时代印记的军营“画卷”。
01炊事员——连队百十口子人的“能量”提供者
人生存的第一要务是吃,谁也离不开这等“俗事”,这“人口”一词就这么来的。因此,吃饭问题对于有百十号人的连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,那时候常说“吃饱饭不想家”,连队净是些十八、九岁的半大小子,远离父母想家是必然的,再吃不好喝不好岂不要出事。而连队炊事员正是连队百十口子人“能量”的提供者,一天、一顿也离不了,把其放在“八大员”之首也是名至实归。
说心里话,新兵入伍后,谁也不愿意去当伙头军,虽说在和平时期难以杀敌立功,但军中技术兵岗位还是有很大吸引力的,就是普通兵种,总要强过又苦又累还对外难为情说出口的炊事员吧。连队负责思想政治工作的指导员、副指导员,对新炊事员总要苦口婆心一番,我军有政治优势,思想通百事通嘛。说起来这炊事员确实辛苦,那时也没有什么电动厨房工具和煤气灶,全靠人力手工操作,炉灶也是大煤大烟。炊事员起早贪黑、烟熏火燎不说,连队夜间训练要加夜餐,连队外出拉练要搞野炊。说野炊太文绉,就是在野外平地埋锅烧柴做饭,两口铝制大行军锅,由炊事员一路背负。
我们连队炊事班有八、九个人,赶上人手紧活儿多时也会找帮厨,由连部统一安排叫“出公差”。到炊事班帮厨对馋兵来说算是“肥差”,边干活还边踅摸有啥可吃的,乘炊事员看不到就往嘴里塞,如果和炊事员是老乡自然另当别论了。
与我同年入伍有位山东荣成兵,个子不高挺壮实,满口浓重的胶东话,当了一年炊事员后分到我们班,从此连队再包水饺分到班里的活他能干一半。有一次他从炊事班伙房鼓捣来许多大葱叶子,洗净切成段,伴上他要来的酱油、香油和味精,整了一脸盆“凉拌菜”,吃饭时被我们一班人风卷残云般吃掉,还吃得口齿留香回味无穷,如今就是再吃上好的章丘大葱白,也吃不出当年那个凉拌葱叶子的味道了。
如今解放军后勤实行集约化管理,许多非独立连队的炊事班撤消了,改为以营或团为建制的大食堂集中供餐,连队没有炊事员了,是军队建设的进步,也是时代的进步。
02给养员(“上士”)——军中唯一保留军衔名称的连队“后勤副部长”
在连队你跟新兵说“给养员”他可能都不知道是啥意思,可一提“上士”那是无人不知。这上士就是给养员,直接受司务长领导,如果说司务长相当连队的“后勤部长”,上士就是“后勤副部长”。在年解放军实行军衔制后,士兵军衔分为上士、中士、下士、上等兵、列兵,给养员是挂上士军衔,可当面叫“给养员”自然没有叫“上士”好听,这一称呼就在军中流传开来,以致在年取消军衔后,解放军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军衔名称就是给养员的“上士”。
上士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,要脑子好、身体好、品德好。脑子好自然是要会算账,小九九张口就来,还要会算计着过日子,连队伙房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肉菜蛋等等,都是上士一笔一笔买进来的,不精打细算行么?身体好是要踩得动脚踏车,上士每天风雨无阻骑着自行车驮着百十斤食品进进出出,没劲能行么?在我们这一地区的部队上士基本都配有一辆青岛产的“国防”牌自行车,仿德国货,后轴倒闸,货架宽大,十分适合在山区骑行驮货,俗称“大国防”(后改名“大金鹿”)。我曾与河南籍的一位上士是球友关系不错,偶有急事借他的自行车总是痛快答应,那可是连队唯一的自行车。至于品德好那更重要了,那时买东西很少有正规发票,尤其在集市上,可是连队花钱总要报账,只能手写白条入账,你说这上士要是有贪心,做做手脚是太容易的事了,主要就靠自觉、自律了。
上士不仅管连队伙房食品原材料的进货,还负责完成司务长交办的其他后勤事务,比如每年两季的服装发放和回收、战士津贴费发放、营具管理等等。上士手上还有旧军装,这是很让人眼馋的,不过这旧军装不能私分,是上级军需部门按回收旧军装的一定比例给连队留下的,是专门当补丁布用的,由上士来保管。因为我们的军服都是棉布制的,耐磨性差,穿破开窟窿是常有的事。我的一条夏服裤子穿了才半年,两个膝盖处、臀部都磨破了,我找到上士要了半条旧军裤,拿到小裁缝铺打了三个大补丁。这补丁裤子放假上街不会穿,一不雅观二怕被查,那时大街上常有解放军的纠察,专门检查军容风纪(我出公差也当过两次纠察,背着手枪带着袖标蛮神气)。如今在大街上看到帅哥靓女穿着破洞牛仔裤招摇过市我就想笑,这在几十年前我们就玩剩下的了。
03饲养员——连队农副业生产的“专业户”
那个年代每个有条件的连队都会搞农副业生产,以补贴有限的伙食费,像我们连队是吃一类灶,每人每天只有0.45元伙食费,干巴巴地吃真没有多少油水。连队搞农副业主要是种菜养猪,我们连队的菜园子是由炊事班兼管,各班出公差派人轮流去干活,而饲养员是唯一的“专业户”,养猪本身也是个技术活。
我们连队的饲养员大高个,一脸的憨厚,他养了有八、九头猪。能干好饲养员的兵绝对是好兵,因为饲养员是个非常辛苦的岗位,一天要煮三顿猪食用桶挑到圈舍,管吃还管拉要不断地清扫圈舍,这活又脏又累还要有很强的责任心,猪病了寻医问药,母猪生崽儿不管五冬六夏在猪圈候着。
有些活饲养员是干不过来的,就需要连队出公差。我多次出公差到猪圈干活,主要是起猪粪,再用小车推到菜园子上肥,菜园子产的瓜菜蔓叶再喂猪,这也算循环经济吧。有时也到酒厂去拉酒糟当猪饲料,这酒糟八戒极愿吃,可也不能多吃,吃多了就醉倒不起来。春节到了,连队炊事班杀了一头大肥猪,全连人美美地吃了几天硬菜,大家都念着饲养员的好。转过年后连队发展党员,名单上有大个子饲养员,尽管他入伍才一年多点属入党快的,但全连人都心服口服。
连队过年杀猪是多少年的传统,大小伙子干这活没啥问题,可听说我们的同行军区通信总站女兵连杀猪闹出大笑话,杀不死的猪带着刀满营区乱跑狂嚎,一群女兵乱成一锅粥。可惜这么热闹带年味的场景现在是看不到了,因为随着解放军伙食费标准连年大幅提高,连队农副业生产专职饲养员也消失了。
04通信员——连队跑得最快的机灵鬼
连部通信员是四位连干部的嘴和耳,上情下达、下情上传不能有半点差池,尤其在战时传错命令是要掉脑袋的。因此这通信员要严加挑选,脑子灵光、记性好、口齿清楚、有眼力见、腿脚快是起码的标准。通信员也是通信兵,最早是徒步或骑马传递口令信函,这是一个最古老的兵种,可如今词汇乱用,“通信员”与“通讯员”混淆,“通信兵”被“通讯兵”代替,这是根本不晓得通信兵的初衷是什么。
我们连队的通信员就是一个小机灵鬼,通信部队的连队选通信员自然差不了。我们连队属三三制,三个排九个班加炊事班、连部班,三位排长、三位技师(排级)、一位司务长,如连长下达通知,小通信员要马不停蹄传达给各排长、文书、炊事班长及每一个干部,排长若不在就得传达到班长,不能漏掉一个,不能传错一句,回来还得向连长汇报传达情况。在平时,通信员主要负责连部的迎接送往、端茶倒水、打饭打菜、清洁卫生等勤务工作,是个大忙人。
05司号员——军中即将消失的兵种
许多当过兵的战友没见过司号员,我有幸赶上了。我们连的司号员是山东平度人,比我早当一年兵,人长得挺精神,就是眼泡有些大,有人说那是吹号吹的把眼球吹鼓了,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司号员是连部的人,每天早操时不和连队一起出操,而是与别的司号员一起练号去了。他说这军号必须天天练,放下几天就吹不成调了。司号员也是军队最古老的兵种,我军在战争年代极为重视司号员,正规部队几乎每个连队都有司号员,营有号目(司号班),团有司号长(司号排)。在战争年代包括抗美援朝,司号员军号的作用可大了,不同的号谱可用于部队作息、战场通信、检阅礼仪等不同场合,尤其在战场上我军发起进攻的那一刻,在激昂的冲锋号中战士们热血沸腾、挺起刺刀、勇往直前、浴血杀敌,从某种程度上说,军号也是鼓舞士气、震慑敌人的一种特殊的精神武器。
不过进入和平时期随着军队现代化发展,司号员的作用越来越小了。比如我们连队起床、出操、开饭、熄灯等作息还是听令军号声,可这已不是连队司号员吹出来的军号声,而是团部广播室用制式军号胶木唱片放出来的电喇叭声,这全团十几把“小喇叭”被一个大喇叭就整失业了。再说战场通信,随着便携式无线电步话机越来越多地装备我军基层作战分队,用军号调动部队显然没必要了。而随着我军机械化、装甲化和作战样式的发展,那种冲锋号中大量步兵集团冲锋的场面也几乎不存在了,于是司号员成为即将消失的兵种。当兵两年后我调出通信团到了别的连队,之后又经过不少连队,包括步兵连队,而九连那位平度的司号员竟是我见过的最后一位司号员。八十年代后军队序列里不再有司号员的编制,一些营房甚至也不再使用军号声作息。
年10月解放军重新恢复司号制度,将红色基因继续传承下去,部队主要采取电子号音的方式以及采用新的号谱,并不是每个连队再配上司号员,但会象征性地保留极少量的司号员。
06军械员——连队许多人不知道的职业,主业是无人不晓的文书
在我们连队从没有人喊军械员,因为军械员是由文书兼任的,文书也是连部班的班长,全连的“秀才”,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年代,是令人高看一眼的。文书长得文绉绉的,字写得好,那时连队经常出黑板报和墙报,上级还检查评比,文书就是黑板报和墙报的总编辑,黑板报和墙报是连队的脸面,自然要办好办出彩。
我们连的专业是有线通信,枪支不多,故连里的人对军械员的概念模糊。我们连每班有两支五六式冲锋枪,干部有支五四式手枪,连队有间军械室,存有少量子弹、手榴弹等,由军械员统一管理。步兵连队的军械员会比较忙,枪支种类多、数量多、使用频,会有一定的故障率,军械员虽经过上级统一专业培训,但也只能处理小故障,当解决不了时,军械员就会把问题枪支送到上级军械修理所。
我当兵的前些年,班里的枪支、子弹就放在宿舍里的枪架上,我们出早操要背上,在营区大门站岗也都是真枪实弹。部队每个周六下午是固定的武器装备保养日,正宗的“擦枪走火”基本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意外,常常是因为有些新兵夜晚站岗害怕,将实弹上膛以壮胆,下岗后却忘了退子弹。后些年部队出了几次事故(老兵都懂的),连队各班的枪支、子弹开始集中放到军械室(站岗用的枪支也没有了实弹),枪支、弹药进出库房军械员要严格清点检查,管理工作量和责任更重了。
07卫生员——连队有权决定谁可以吃上鸡蛋面的人
卫生员就是连队百十号人的“家庭医生”,平时谁有头疼脑热离不开他,战时火线抢救伤员更离不开他。在连队,卫生员总被人当领导看,不是因为他走哪都背着个硬牛皮医药箱挂着个听诊器,而是他能决定谁可以吃上病号饭和病休,卫生员也要有火眼金睛,装病不行,小病大养也不行。连队病号饭主要是鸡蛋面,在那个每天要吃一顿粗粮、馒头要定量的年月,鸡蛋面自然是美食了,病号饭偶尔也会有水饺、馄饨,那就属于大餐了,你说卫生员牛不牛?
我与卫生员还有点说道,我入伍后是在三营新兵连训练,新兵连连长是九连的副连长,新兵连的一些班长、排长也来自九连,新兵训练结束分配时自然是尽着九连挑兵。新兵连的卫生员也是九连的卫生员,此时团卫生队有调他去的意向,让他在新兵连物色个新卫生员接他的班。这位卫生员不知怎么就找到我,问我愿意不愿意干卫生员,可我那时满脑子是英雄情结,一心想着将来能上战场打仗,对女孩子也能干的卫生员没有兴趣,未加思索就一口回绝了。
事后发展有点戏剧性,这位卫生员再物色的新兵竟是与我一起入伍的小学同学,这位同学就应承下来了,他从新兵连解散就进入卫生员培训班学习,几个月之后回到我们九连正式接替老卫生员。若干年之后,我这位同学医院的外科专家了,但我一点不后悔,因为我终究实现了我的愿望,在年曾赴云南老山前线参战,这使我的军旅生涯没留下任何遗憾。想想看,和平时期全军也有数百万部队,年复一年转业复员有数千万人了,能够参战的军人仅占其中极小部分。
08理发员——连队官兵谁也离不开的活雷锋
理发员,过去的剃头匠,现在的发艺师。这理发员在“八大员”中是连队唯一的业余岗位,其实军中各连队、分队的“八大员”各有不同,我曾待过的连队就还有专职驾驶员、保管员、报话员等等,但总感觉还是理发员应排前面。因为清一色大男人的连队谁能不理发呢?理发员也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群体,在上级经常进行军容风纪检查评比的情况下,理发就格外频繁了,你说理发员是不是互动性最强、最接地气的“八大员”?
团部后勤是有个理发室,理发师傅是军队在编职工,技术也好,设备也全,可是收费的,我们新兵一个月才六元津贴费,哪舍得去啊,再说要排队时间上也耗不起。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:自力更生,丰衣足食。我们自己动手,脑袋光光。因为剃光头技术含量低,连队一个个业余理发员就是从剃光头起步学会理发的,反正在连队是不允许留长发的,检查个人军容的标准就是短发、军帽之下是光的,所以在大检查之前,连队往往会下令集体理发。
连队每年有复员,业余理发员需要不断发展补充,我也曾是连队的业余理发员,前前后后干过许多年,一直到九十年代还有同事找我理发。最早理发推子都是手动的,新手操作不熟练就会夹头发,好在战友之间的理解、包容,再加上都不那么讲究美,使我很快“出徒”了。我不仅在连队给战友们理发,也曾给孤儿院的男孩、养老院的大爷理过发,能实实在在帮助到别人,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快乐。在连队一代代理发员身上,雷锋精神得到延续,更多雷锋式的战士成长起来,这得益于解放军大学校的熏陶。
以上解放军连队的“八大员”在七十年代及之前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,在八十年代之后“八大员”就发生极大变化。因为七十年代是一个跌宕起伏和继往开来的年代,从“九·一三事件”到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,从抗美援越到西沙之战,从毛泽东、朱德、周恩来三巨星接连陨落到粉碎“四人帮”,从改革开放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,一件件大事震动和影响全军、全国乃至世界,正是有人民军队的坚强护卫,共和国基石才能岿然不动。七十年代又是一个气多钢少以及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,以现今的思维和标准似乎难以理解,可那一代的军人苦其心志、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,甚至流血牺牲,依然是那样无怨无悔、义无反顾,并始终以毛泽东的战士而倍感自豪。
如今,当年的军中“八大员”和战友们都步入中老年,青春容颜不再,军装早已脱下,不变的唯有刚毅的军人本色和对祖国、人民的赤胆忠诚,不变的唯有对军营的无尽怀念和对战友的深深思念,这将是超越时空的永恒。